任何一种科学的学说都有她的逻辑起点,都是从这个起点出发,展开她的学说内容的。在她的逻辑起点中,就孕藏着她的基本问题。她解决自身基本问题的方法,就是她的基本方法。儒家学说绵延两千多年,从孔子到王守仁都没有专门阐述自己的逻辑体系,即便是被封为“集大成”的朱熹,也没有阐述自己逻辑体系的专门著作。近现代以来,儒学的研究不断深入,成果丰硕,出版了不少讨论儒学体系的著作,但也罕见对儒学基本观念、基本问题和基本方法的论述。是儒学的基本观念、基本问题和基本方法不言自明、妇孺皆知而无需研讨?还是儒学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基本观念、基本问题和基本方法?显然都不是,而是儒学历史和研究的一种缺失。
一、儒学的基本观念
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,儒学一直在谈现代化的问题。谈了近一个世纪,现代化的问题还没解决,到现在还在谈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?我认为,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还没有找出儒学的逻辑起点,即基本观念。儒学大厦到底有没有基石?她的基石成不成立?如果儒学有基石,而且是坚实的,那么儒学的现代化就好谈了。如果没有基石,或者基石不坚实,不成立,那么儒学也就没有现代化的必要了。
儒学探究的是“天人之际”,重点是探究“人”,以“天人合一”为终极追求。她的全部思想和理论,无不体现了“天人合一”的精神。她的整个逻辑大厦,就是植根在对“天”和“人”的深切体认上。
儒学并不认为“天”有意志,她所说的“天”就是宇宙,就是生生不息的宇宙大化。在宇宙大化中,万事万物各有其则,各安其理,各适其性,井然有序。“鸢飞戾天,鱼跃于渊”(《诗经》),草木鱼虫、飞禽走兽等一切存在物,都逃不出自身之则,都是按照自己的秉性而生、而活、而死。草是草,木是木。鱼不会活成虫,兽也不能化为禽。明代胡居仁说:“大化流行,不舍昼夜。……消息盈虚,春之后必夏,秋之后必冬。人不转而为物,物不转而为人,草不移而为木,木不移而为草,万古如斯。”(《明儒学案》卷五)这些都是简单明白的事实,不证自明。儒学把这些不证自明的简单事实总结为“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”(《诗经》)、“干道变化,各正性命”(《周易》)、“物各止于其所”(《郭店楚简》)。这些事实最鲜明、最突出的特点,就是忠实无枉,不偏离自己的“则”、“性、”“命”。所以《中庸》提出,“诚者天之道也”。
“诚者天之道”,就是儒学对“天”最深切的体认。“有物有则”、“各正性命”、“止于其所”的天道之诚,就是儒学的逻辑起点,是儒学最基本的观念。儒学的这一基石,显然是坚实的、成立的,几千年的人类生活实践和现代科学都可以做证,它是客观的事实,是简单明白的真理。虽然物种在不断地进化、不断地变异,物种的“则”和“性”有发展、有丰富,到达一定的度之后,可能成为新的物种,形成新的“则”、新的“性”,但也仍然是照着旧的或新生成的“则”和“性”而生而活而死的。
既然宇宙是诚于其则、诚于其性的宇宙,草木鱼虫、飞禽走兽等等,都能够诚于它们所秉赋的“则”和“性”,那么人作为宇宙中的一员,当然也应当诚于人之则,诚于人之性。“缗蛮黄鸟,止于丘隅”(《诗经》),鸟都知道自己该怎样生活,“可以人而不如鸟乎”(《大学》)?所以《诗经》提出,“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”,《中庸》提出,“思诚者人之道也”,《孟子》提出,“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”。做人做到诚于人的则、人的性,那就是遵循了最高的天道,而与宇宙大化合一了。
那么,人的则、人的性是什么?这是一个万古常新的问题,中外思想家都做过不懈的探索。儒学之所以为儒学,就在于她探索的角度、她对人类之则的体认是独特的。我们都知道,人是社会的动物,离开了社会,人就不可能活成人样。而家庭是社会的基础,首先是有家庭,然后才构成社会。所以恩格斯写成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,从考察家庭入手,进而研究社会。恩格斯包括其他西方思想家的研究和考察是立足于利益,而儒学的反思则是着重于情感。儒学的核心议题之一,是“人禽之辨”。人是来自于动物,人性中理所当然地包含着动物性。饥而欲食,寒而欲暖,劳而欲逸,春而欲色。但是,人是万物之灵,灵就灵在人不仅仅服从于利益原则,服从于本能冲动,更有自己的自由意志,有自己的情感。枉顾自己的情感而仅仅屈从于利益,那就离禽兽不远。所以在儒学思想的影响下,以前中国人最受不了被骂为禽兽、畜牲,感到那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。
人的情感从哪里来?当然是来自于共同的生活、共同的劳动。正常的、多数的情况下,尤其是在古代社会,共同生活、共同劳动关系最稳固、最长久的是家庭,是父母和兄弟姐妹。三年而免于父母之怀,弱冠、及笄而婚嫁自立,直至死亡才彻底脱离父母兄弟姐妹。所以,对父母、对兄弟姐妹的情感,是人们最直接、最真挚、最容易产生的情感。其父攘羊而子证之,孔子表示反对,提出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,这才是人的“真性情”[1]。自己为天子,父亲杀了人,怎么办?孟子提出,既不能以权谋私,开脱父亲,也不能看着父亲被处决偿命,只好弃君位如弃破鞋,把父亲从牢狱中偷出来,逃到天涯海角,颐养父亲的天年,“乐而忘天下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。大舜做了天子,把自己不仁的弟弟分封到有庳,还想常常而见、源源而来,等不及他来朝贡,就以政事为由到有庳去看他。不过大舜并没有让他弟弟治理有庳而暴其民,而是另派了官吏治理,只是让弟弟衣食无忧,过上有尊严的生活。孟子提出,大舜这样做,正是兄弟的至性真情,“仁人之于弟也,不藏怒焉,不宿怨焉,亲爱之而已矣。亲之,欲其贵也;爱之,欲其富也。封之有庳,富贵之也。身为天子,弟为匹夫,可谓亲爱之乎?”(《孟子·万章上》)。孔子、孟子对人类真性情的这种体认,形成了儒学的另一个逻辑支点,从这个逻辑支点出发,展开儒学的内容。这种“父子相隐”、“兄弟相亲”的“性情之真”观念,就是儒学的另一个基本观念。这个观念同“天道之诚”观念合在一起,共同构成儒学理论的逻辑基石。
当然,人类真性情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,远不止“父子相隐”、“兄弟相亲”。比如:见到人甚至动物受伤遭难,都会有一种恻隐悲悯之心;见到长辈会更恭敬;遇上不平事,如果没能挺身相助,会感到歉疚;到了庄严的地方,心中会感到肃穆;等等。只要不是心不在焉或别有他图,这些情感都会情不自禁,油然而生。孔子曾经用“仁”这个字概括人类真性情,说:“人而不仁如礼何?人而不仁如乐何?”如果人心中没有真性情在,礼乐的设教就是多余的,毫无意义的。后来孟子、陆九渊等儒家学者则以“心”来概括。孟子说:“仁,人心也。……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又说:“无恻隐之心非人也,无羞恶之心非人也,无辞让之心非人也,无是非之心非人也。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)陆九渊作诗说:“墟墓兴哀宗庙钦,斯人千古无磨心。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25,鹅湖和教授兄韵)油然而兴的哀、钦等真性情,是千古不磨的。不论是东方西方、南方北方,还是千古之前、千古之后的人,这种真性情都是相同的,都“同此心,同此理也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22,杂说)。《郭店楚简》直接用了“情”这个概念:“礼作于情”、“道始于情”、“苟以其情,虽过不恶;不以其情,虽难不贵。苟有其情,虽未之为,斯人信之矣”(《性自命出》)。世界各地、各民族虽然风俗各有不同,但爱父母、亲兄弟、讲诚信、尊长慈幼、喜公平正义、恶暴戾欺压等真性情,古往今来都是相同的。今天,我们对“同此心,同此理”的认识,应当比陆九渊更具体,更全面,更深切。儒学认为,这些人类共同的真性情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标志,就是人类的“性”,就是人类的“则”。
儒学的“天道之诚”观念,前面说过,是简单明白的事实和真理,是坚实的成立的。而“性情之真”观念虽然也反映了客观事实,是坚实的成立的,但因为它牵涉到人类情感的隐微之处,因而较难把握,长期以来还受到很多怀疑和诟病。儒学现代化的一个重要任务,就是要在当代社会转型的基础上,借鉴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成果,让这个基本观念清楚明白起来。
二、儒学的基本问题
人类真性情是做人的基础。扭曲自己的真性情去迎合别人,孔子称它为“乡愿”,指明它是“德之贼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。当一个人在扭曲自己的真性情时,装出假面孔,做出假道学,他的内心是痛苦的,曾子就曾比喻说,“胁肩谄笑,病于夏畦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)。能够按真性情去做,孔子称它为“直”,就有望成德达道,与天合一,大做一个人。尧舜时代,人们都是质朴的,都是直行自己的真性情,所以风气很好,“比屋可封”。“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。孔子主张“以直报怨”(《论语·宪问》);交友首先要交质直的人,“友直,友谅,友多闻,益矣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;对质直的史鱼大加称赞,“直哉,史鱼!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;指出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”。所以孟子要用“直”去养“浩然之气”,周敦颐要“静虚动直”,陆九渊以“直”为快为乐,“人之生也本直,岂不快哉,岂不乐哉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十四,与包敏道二)!
但是,直又不能过度,不能过于执着。爱一个女子,就一味爱去,不论条件如何,非要爱着人家不可;失亲之恸,一味地伤恸,呼天号地,恨不能随亲而去。这都是直得过分了。所以孔子又提出,“直而无礼则绞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,“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,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。《中庸》也提出,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,万物育焉。”
直而合礼、文质彬彬、发而中节,说是实际上都是真性情的适度问题。孔子说的“过犹不及”、主张的“中庸”、“中行”“用中”和“时中”等,所表达的也是真性情的适度问题。《郭店楚简》就出现了“度”这个概念:“有命有度有名,而后有伦”,“节,度者也”(《语丛一》)。那么,真性情与度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?真性情的“度”到底在哪里?是在真性情当中,还是在真性情之外?这是儒学基本观念(逻辑起点、逻辑基石)展开过程中自然而必然出现的问题。先秦时期,由于儒学的内容还没有全面展开,儒学的概念范畴还不够确定,所以这个问题表现得还不是很突出,讨论得还比较少。
到了宋明时期,随着儒学内容的全面展开和概念范畴的丰富发展及定格,这个问题便十分尖锐地突显了出来。自孟子以后,“心”这个概念除了指思维的器官以外,更主要的是集中在概指思想意识和人类真性情上。而“礼”、“文”、“节”、“中”等人类行为规范和道德伦常则被“理”这个概念所总括。“真性情”与“度”的关系问题,便以“心”与“理”的关系问题这样一种新的形式展现了出来,或者说,“真性情”与“度”的关系问题,实质上就是“心”与“理”的关系问题。
为人处世、应事接物,是按“心”去做,还是按“理”去做?当下之心,是不是理,合不合理?心与理一,还是心与理二?这是宋明以后儒家学者必须面对而不可回避的问题。对这个问题的回答,使宋明儒学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派别:理学一派和心学一派。
理学一派认为,心与理一是儒学的终极境界,当下之心与理一,只有圣人才可能。普通人当下之心受气质、物欲、利害、荣辱、生死等现实因素的影响,是不可能与理为一的。所以,应事接物就不应当按当下之心去做,而应当按圣贤定立的、一代代传承下来已经被证明了是合理的伦理道德规范(理)去做。不懈地做下去,习惯成自然,久积之后,当下之心才能够自然而然地与理合一,而成圣成贤。
朱熹说:“书只贵读,读多自然晓。……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,自然心与理一,永远不忘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十)又说:“盖人只有个心,天下之理皆聚于此。……若心不在,那里得理来?惟学之久,则心与理一,而周流泛应,无不曲当矣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二十)又说:“然近世一种学问,虽说心与理一,而不察乎气禀物欲之私,故其发亦不合理。”(《晦庵集》卷五十六,答郑子上第十四书)他临终前教导门人说:“为学之要,惟事事审求其是,决去其非,积习久之,心与理一,自然所发皆无私曲。”(《宋名臣言行录·外集》卷十二)
南宋真德秀说:“盖地无远近,同此一理;人无夷夏,同此一心。未有诚敬而人不心服者也,未有不诚不敬而能使人心服者也。故言之与行,必诚必敬,无一念之舍,无一息之违,立则见其参列于前,在车则见其依倚于衡。涵养操存之熟,心与理一。”(《大学衍义》卷三十五)又说:“仁者心与理一。心纯是道理,看什么事不问大小,改头换面来,自家此心各有一个道理应副去,不待事来方始安排,所以自不烦恼。今人有这事却无这道理,便处置不去,所以忧。”(《西山读书记》卷九)
南宋黄干说:“既静且安,则有以施其学问省察存养克治之功,而能虑矣。能虑,则力行深造而能得矣。能虑能得,则心与理一,而所守固矣。”(《勉斋集》卷三)
南宋蔡节说:“又十年,则声入于耳,心无不通,所谓不思而得者也。又十年,则心与理一,动皆天则,所谓不勉而中者也。学而至此,此圣人之德所以为至也。”(《论语集说》卷一)
元代李简说:“夫礼未尝无和乐坦易之道,但众人礼义之心为私欲之心所胜,乐放肆而惮绳检,视礼为难事,而不知妄意直行乃所以蹈危也。圣人遵理而行,心与理一,习与性成,虽处众人所甚惧之地,而易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。”(《学易记》卷一)
明代胡居仁说:“道理只要熟,熟则纯,纯则诚,诚则心与理一,所发必不差。所发不差,则万物顺治。”(《居业录》卷二)又说:“儒家存心愈熟,则察理愈精,久则心与理一,动静语默,酬酢举措,无非天理发见流行,所以家齐国治天下平。”(《居业录》卷七)
明代来知德说:“敦复无悔。敦者厚也。有一毫人欲之杂非复;有一毫人欲之间非复。敦复者,信道之笃,执德之坚,不以久暂而或变者也。……如是,则心与理一,无可悔之事矣。”(《周易集注》卷五)
明代吕楠说:“何以有主也?曰:礼义浸灌耳。比其久也,心与理一,虽有客邪,不能入矣。”(《泾野子内篇》卷三)
可见,理学一派“心与理一”是虚,“心与理二”是实,正如清代陆世仪所说“心与理无不一,人自不能使之一耳。能从心不逾矩,则心与理一矣。”(《思辨录辑要》卷28)常人怎么可能从心不逾矩呢?因而常人之心是不能与理为一的。朱熹说得很形象,心就像是一个容器,要从外面把理塞进去,塞得满心是理,“包蓄不住,随事而发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五),心与理就合一了。所以,理学一派讲的“心与理一”,是“心”与“理”两个东西合而为一,实际上是认为“心”与“理”是两个东西。
事实上,“理”不在“心”外,不是从外面塞进去的,而是“心”本身所发出来的。就拿喜怒哀乐来说,并不是有一个“理”在那里管着,哪种条件下要喜,哪种条件下要乐,哪种条件下要怒要哀;也不是喜要喜到何种程度,怒要怒到何种程度,哀乐要哀乐到何种程度,都有一个定理在那里。如果都要有这样一个外面的“理”来管着,那就是“削足适履”了,人便成了机器,就是千人一面了。自己内心高兴便喜,内心不平便怒,内心悲伤便哀,内心愉悦便乐。心中的高兴劲过去了,喜便收;内心平静了,怒便自然而消;内心宽慰了,哀便去;愉悦过后,乐便平。这才是喜怒哀乐的理之所在。
所以说,真性情本身是有“度”的,真性情的“度”,就在真性情当中。真性情之发,有一个从起到盛,由盛到衰,自衰到竭的自然过程。让真性情正常地完成它的自然过程,就是很好地掌握了真性情的度。起时起,盛时盛,衰时衰,竭时竭,就是“发而中节”,否则就是“矫情”。大舜爱父亲,并没有爱到滥用职权,也只能是“窃负而逃”、“遵海滨而处”;亲兄弟,并没有亲到把天下让给弟弟,也只能是“封之有庳”而“不得有为于其国”。历史上有过“席间怀桔”、“卧冰求鲤”、“卖身葬父”、“割股奉亲”,却没听说过有剜心奉亲的。
因此,陆九渊、王守仁心学一派都认为“心”与“理”是一件东西,不是两件东西,都强调“心即理”,强调“心与理一”不需要等到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后,当下就可以。陆王心学并不否认当下之心受气质、物欲、利害、荣辱、生死等现实因素的影响,但是,只要这个人是一个正常的人,不论他受现实因素影响有多深,他当下“与理为一”的心,都是不可泯灭的。陆九渊说:“良心之在人,虽或有所陷溺,亦未始泯然而尽亡也。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32,求则得之)王守仁说:“良知即是未发之中,即是廓然大公、寂然不动之本体,人之所同具者也。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,故须学以去其昏蔽,然于良知之本体,初不能有加损于毫末也。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二,传习录中)又说:“良知在人,随你如何,不能泯灭。虽盗贼,亦自知不当为盗,唤他做贼,他还忸怩。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三,传习录下)做贼的人,别人叫他贼,他也会心虚。当下这一丁点不可泯灭的“与理为一”之心,就是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;就是不竭的源泉,可以放乎四海。正常人如果没有这些不可泯灭的“与理为一”之心,那人类也就不成其为人类了,儒学的所有理论和说教,就都是虚枉的。所以从孟子、陆九渊到王守仁,心学一派都坚持“心与理一”,坚信“尧舜与人同”,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。
在陆九渊那里,对“心与理一”同“心与理二”的分别,还没有自觉意识。到王守仁那里,对这种分别的认识,就十分强烈了。这是儒学发展由浅入深的必然过程。王守仁说:“朱子所谓格物云者,在即物而穷其理也。即物穷理,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谓定理者也,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,析心与理而为二矣。夫求理于事事物物者,如求孝之理于其亲之谓也。求孝之理于其亲,则孝之理其果在于吾之心邪?抑果在于亲之身邪?假而果在于亲之身,则亲没之后,吾心遂无孝之理欤?见孺子之入井,必有恻隐之理。是恻隐之理果在于孺子之身欤?抑在于吾心之良知欤?其或不可以从之于井欤?其或可以手而援之欤?是皆所谓理也。是果于孺子之身欤?抑果出于吾心之良知欤?以是例之,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。是可以知析心与理为二之非矣。夫析心与理而为二,此告子义外之说,孟子之所深辟也。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二,传习录中)又说:“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?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,故便有许多病痛。如五伯攘夷狄,尊周室,都是一个私心,便不当理。人却说他做得当理。只心有未纯,往往悦慕其所为,要来外面做得好看,却与心全不相干。分心与理为二,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。故我说个心即理,要使知心理是一个,便来心上做工夫,不去袭取于义,便是王道之真。此我立言宗旨。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三,传习录下)
纵观整个宋明时期的儒学,凡是把“心”与“理”看成是两件东西,主张“理”在“心”外,须通过不懈的学问工夫,达到“心”与“理”合一的,都自觉地站在了理学一边,传承和发扬了理学思想;凡是把“心”与“理”看成是一件东西,主张“理”在“心”中,须通过不懈的学问工夫,把当下与理为一的心不断地推扩出来的,都自觉地站在了心学一边,传承和发扬了心学思想。“心”与“理”实际上是一件东西还是两件东西?成为心学与理学的分水岭。因此,或者可以说,儒学尤其是宋明儒学的基本问题,是心与理的关系问题。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,把儒学分成了两大特色炯异的阵营。这两大阵营相互对立,相互影响,相互交融,构成了儒学特别是宋明儒学的主要内容和面貌。
当然,儒学的“心”概念不仅仅指真性情,也包括思想意识;“理”概念也不仅仅指真性情的“度”,还包括事物的客观规律和所以然等。从思想意识和客观规律的角度看,“理”与“心”当然是两件东西,要通过学问思辨行,让思想意识与客观规律相一致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理学一派的看法是不错的。关键是思想意识和客观规律并不是儒学关心的核心内容。儒学并不是物理学,也不是政治学、社会学,她不是要去探究事物的规律,而是探究人类的价值基础、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等,她要解决的是人类的行为如何与自己的真性情相合,使人类同宇宙大化中的其他事物一样,都自适其性的问题。正是因为“心”“理”概念所指有异,使得理学同心学两派的相互批评,常常偏离了正题。儒学现代化的一个重要内容,就是应当进一步规范这两个概念,使儒学的基本问题所指更加精准,内容更加明确。
三、儒学的基本方法
既然“度”就在真性情当中,“理”就在“心”中,度是真性情的条理,理是心的条理[2],那么,识度明理的工夫,就应当在自己的性情上做,在自己的心上做。具体来说,就是看自己在应事接物时,是不是有“意、必、固、我”的因素在?是不是受了利害、荣辱、生死等外部因素的影响?自己将要做出来的,是不是自己的真性情?是不是自己的本心?儒学讲“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”(《诗经·小雅·小旻》),讲“如执玉,如捧盈”《礼记·祭义》,讲“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”,“上帝临汝,无二尔心”(《诗经·大雅·大明》),讲“毋自欺”(《大学》),讲“慎其独”(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)。这些讲的都是反观内省,都是强调应事接物时努力把握自己当下与理为一的心,不要欺瞒,不要放失,让它燎原,让它放乎四海。所以,陆九渊说:“在人情、物理、事势上做工夫。……若知物价之低昂,与夫辨物之美恶真伪,则吾不可不谓之能,然吾之所谓做工夫,非此之谓也。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34,语录上)有学生问王守仁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,王守仁说:“除了人情事变,则无事矣。喜怒哀乐,非人情乎?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、患难死生,皆事变也。事变亦只在人情里。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一,传习录上)邹守益在继承陆王思想的基础上,指出:“大抵君子之学,只在自家性情上做工夫”(《东廓邹先生文集》卷之七,复初书院讲章),“君子之学,以陶养性情为第一义”(《东廓邹先生文集》卷之一,康斋日记序),“古圣相传,只在自家性情上理会”(《东廓邹先生文集》卷之六,简王中斋)。
理会了自家的性情,就是理会了“斯人千古不磨”的心,就可以忠于己,也可以恕于人。曾子说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。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“忠”是中心,恕是如心。一方面要现实自己的真性情,别一方面也要照顾别人的真性情,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,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。这种“反观内省”、“能近取譬”、“推己及人”,的方法,就是心学一派解决“心”“理”关系问题的方法。陆九渊把这一方法概括为“里面出来”的方法。
“里面出来”的方法,强调自立自得、自觉自悟、自道自成,充分发扬了孔子“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的思想。做人是自己的事,不是做给别人看的,自己做得怎样,是真做还是假做,做到哪种程度,自己是知道的,别人捉摸不到。先生教的、圣贤说的、书上写的、朋友劝的,那都是别人的东西,教得再好,说得再透,写得再多,劝得再切,如果自己不去自立自得、自觉自悟、自道自成,那都是多余的。所以有学生问陆九渊“如何立”,陆九渊回答他“立是你立,却问我如何立”?问“如何是尽心?心、性、情、才如何分别”?陆九渊回答他“吾友此言,又是枝叶。虽然,此非吾友之过,盖举世之弊。今之学者,只是解字,更不求血脉。且如情、性、心、才,都只是一般物事,言偶不同耳。……圣人急于教人,故以情以性、以心以才说与人。如何泥得?若老兄与别人说,定是说如何样是心,如何样是性情与才。如此分明说得好,划地不干我事。须是血脉骨髓理会实处始得。凡读书,皆如此。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35,语录下)儒家的为学,不仅仅是学知识,更重要的是“闻道”,与自己的心性相印证,理会血脉骨髓。口上说得澜飞,“划地不干我事”,是终不能入道的。
分心与理为二,就是把“度”看成是真性情之外的东西,把“理”看成是“心”之外的东西。这样,识度明理的工夫,就应当到自己的性情之外去做,到“心”外去做。讨论讲明清楚了那个“度”、“理”,应事接物就可以不失分寸。久而久之,“理”便能精熟于心而与“心”为一,“自然所发皆无私曲”,“周流泛应,无不曲当”。
朱熹说:“儒者之学,大要以穷理为先。盖凡一物有一理,须先明此,然后心之所发,轻重长短,各有准则。《书》所谓天叙天秩、天命天讨,孟子所谓物皆然,心为甚者,皆谓此也。若不于此先致其知,但见其所以为心者如此,识其所以为心者此,泛然而无所准则,则其所存所发,亦何自而中于理乎?”(《晦庵集》卷30,答张敬夫)。又说:“盖人心之灵,莫不有知,而天下之物,莫不有理。惟于理有未穷,故其知有不尽也。是以《大学》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也。”(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大学章句)还说:“天地阴阳事物之理、修身齐家治国以至于平天下之道、与凡圣贤之言行、古今之得失、礼乐之名数,下而至于食货之源流、兵刑之法制,是亦莫非吾之度内,有不可得而精粗者。非考之载籍之文,沉潜参伍,以求其故,则亦无以明夫明德体用之全,而止其至善精微之极也。”(《晦庵集》卷80,福州州学经史阁记)“上而无极太极,下而至于一草一木昆虫之微,亦各有理。一书不读,则缺了一书道理,一事不穷,则缺了一事道理,一物不格,则缺了一物道理。须着逐一件与他与理会过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,卷十五)“穷理者,欲知事物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者而已。知其所以然,故志不惑;知其所当然,故行不谬。”(《晦庵集》卷64,答或人问)朱熹的格物,甚至要细到吃东西须沾酱,没有酱就不能吃的程度。“且如不得其酱不食。这一物合用酱而不得其酱,圣人宁可不吃。盖欲皆得其当然之则故也”(《朱子语类》,卷38)。
穷尽了天下事物和应事接物的当然之则,明白了仁义礼智之所以然,知道了孝悌忠信该如何做,“温清之节”、“奉养之宜”在哪里,临事时就胸中有数,就可以按照当然之则去做。积累多、践行久之后,便可以“一旦豁然贯通”,而“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”,“心”与“理”就合而为一了。
理学一派也讲涵养,讲“涵养须用敬,进学在致知”[3],是主张诚明两进的。但这一派所说的“敬”、“诚”,更多的是“敬”、“诚”于圣贤立定的“天理”,而不是自己真性情。理学一派的这种解决“心”与“理”关系问题的方法,陆九渊称它为“外面入去”的方法。
陆九渊说:“孔门唯颜曾传道,他未有闻。盖颜曾从里面出来,他人外面入去。今所传,乃子夏子张之徒外入之学。曾子所传,至孟子不复传矣。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35,语录下)对儒学“里面出来”与“外面入去”两种学问方法的揭示,是陆九渊的杰出学术贡献之一。他着力弘扬“里面出来”的学问,指明“里面出来”是集义所生,是由仁义行,而“外面入去”是义袭而取,是行仁义,就同告子“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”一样,是“外面把捉”的。
王守仁进一步发扬了陆九渊的这种思想,指明“外面入去”的根源在于分“心”和“理”为两个东西,不本诸自己的身心,只要“仪节求得是当”,说这下该大喜了,这会儿该中乐了,不论自己的性情有无真喜真乐,都要把自己做成大喜、中乐的样子,这不是像艺人那样在做戏吗?“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,便谓至善,即如今扮戏子,扮得许多温凊奉养的仪节是当,亦可谓之至善矣”(《王文成全书》卷一,传习录上)。他说,“若解向里寻求,见得自己心体,即无时无处不是”(同上),“想实见此道,须从自己心上体认,不假外求,始得”(同上)。仁义道德以及儒学理论都是“从里面发生出来”(同上)的,就如同大树那样,是从抽芽开始,由里及外,慢慢长成枝繁叶茂的。
王门弟子邹守益说:“孝弟忠信之理,自吾心出者也,非求之于父兄之身而后有也。后之学者不求诸我之物,而求诸物之物,遂以多闻多见为圣,而萍实商羊,举夸而归诸吾夫子之神。其教人也,曰一物不知,儒者所耻,以是为弘之义。呜呼,是无怪乎支离烦苦,而终不可以入圣也!曾子之语弘,曰仁以为己任。仁也者,心之德也,奚用求之于外也?”(《东廓邹先生文集》卷之三下,弘斋说) 欧阳德说:“道之不明,正惟学不知心之良知,而伥伥然求之于外。”(《欧阳南野先生文集》卷一,答陈盘溪三)王畿说:“只此一点灵明,便是入圣之机。时时保任此一点虚明,不为旦昼牿亡,便是致知。只此便是圣学,原是无中生有。颜子从里面无处做出来;子贡子张从外面有处做进去。无者难寻,有者易见。故子贡子张一派学术,流传后世,而颜子之学遂亡。”(《龙溪先生全集》卷四,留都会纪)又说:“圣人所以为圣,精神命脉,全体内用,不求于人。故常常自见己过,不自满假,日进于无疆。乡愿唯以媚世为心,全体精神尽从外面照管,故自以为是,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。”(《龙溪先生全集》卷一,与梅纯甫问答)
而在理学一派看来,“里面出来”的心学一派方法,就是禅宗的方法,屡屡批评心学一派为禅学。朱熹指出,陆学不读书、不穷理,没有散钱,只求一贯,不知道那“一贯”有什么可穿?[4]陆九渊的讲学,讲到关键的地方,总是停住不说,那是他的“黑腰子”,故意藏起来,不让人看见,同禅宗的禅机、棒喝没有区别,是“鸳鸯绣出从君看,莫把金针度与人”[5]。比如,学生问你如何立、什么是心性情才、什么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,你不告诉人家便了,却还要奚落人家。这哪是儒家学问?最可恨的是,师心自用,“不依见成格”[6],说什么“自有之,自知之,自享之,而奚以圣人之言为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30,天地之性人为贵)!这样下去的结果,必然是认欲为理,“今日悟道而明日骂人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120)。“此一种学在世上,乃乱臣贼子之三窟耳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124)!
朱熹也曾同学生讨论过“里面出来”和“外面入去”。有学生问:“尝见人说,凡是外面寻讨入来底,都不是。”朱熹回答说:“吃饭也是外面寻讨入来,若不是时,须在肚里做病,如何又吃得安稳?盖饥而食者,即是从里面出来。读书亦然。书固在外,读之而通其义者,却自是里面事,如何都唤做外面入来得?必欲尽舍诗书而别求道理,异端之说也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121)他并不认为“外面入去”有什么不妥,读书穷理、格物致知,看上去是外面讨寻,但达到了对事物本质的认识(“通其义”),就是化外为内,就是里面出来的(“自是里面事”)。他甚至也说,“自家这里有个道理,不必外求,而此心自然各止其所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126),但他这个“道理”说到底还是像吃饭那样化外为内的,而不是内心本有的。宋末朱熹后学黄震也曾注意到陆九渊对“里面出来”和“外面入去”学问方法的分别,指出“孔门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”,陆九渊的思想是源于谢氏,“谢氏曰,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,其后愈远而愈失其真,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,惜其嘉言善行不尽传。窃意:……盖心所以具万理而应万事,正其心者,正欲施之治国平天下。孔门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也。用心于内,近世禅学之说耳。后有象山,因谓曾子之学是里面出来,其学不传,诸子是外面入去,今传于世皆外入之学,非孔子之真,遂于论语之外自称得不传之学。凡皆源于谢氏之说”(《黄氏日抄》卷二)。但黄震也认为自己所传承的朱子理学,不是子夏子张一派,而就是曾子子思孟子一派的学问。他说:“孔门惟颜曾传道,他未有闻。盖颜曾从里面出来,他人外面入去,今所传者乃子夏子张之徒外入之学,曾子所传,至孟子不复传矣。愚按……今日所讲,正曾子子思孟子之学,其于子张子夏初何预耶?”(《黄氏日抄》卷42)如同黄震一样,理学一派并不承认自己讲的是子张子夏一派学问,而非要同曾子思孟接续起来,否则其学术的合法性便要受到质疑。但是,由于认“理”与“心”为二物,因而无论他们怎样标榜颜曾思孟,都改变不了朝“外面入去”学问方向发展的宿命。
可见,由于对“心”与“理”关系问题的不同理解和回答,发展出了“里面出来”和“外面入去”两种不同的学问方法。而这两种方法,按陆九渊的说法,在孔子弟子那里就露出了端倪。“如愚”“屡空”的颜回,“日三省乎吾身”、以夫子一贯之道为“忠恕”的曾子,做的就是“里面出来”的学问。“致身”“竭力”、“言而有信”、“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”的子夏之学,问仁问政、问五美、问四恶、问惠而不费、问十世可知、问善人之道、问崇德辨惑、问明问达、问行而“书诸绅”的子张之学,就是“外面入去”的学问。到《郭店楚简》那里,就出现了“中出”和“外入”的说法:“天生百物,人为贵。人之道也,或由中出,或由外入”;“由中出者,仁、忠、信。由外入者,义、礼、乐”(《语丛一》),“五行皆形于内而时行之,谓之君子”,“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,不形于内谓之行。义形于内谓之德之行,不形于内谓之行。礼形于内谓之德之行,不形于内谓之行”(《五行》)。这两种学问方法,代代相传,应该说就是儒学的基本方法。
因此,我们说,全部的儒学尤其是宋明儒学,是建立在“天道之诚”和“性情之真”这两个基本观念之上,以“里面出来”和“外面入去”两种基本方法,围绕“心”与“理”的关系这个基本问题而展开的。凡是主张“心”与“理”一,是一件东西的,都坚持和发展了“里面出来”的学问方法;而主张“心”与“理”二,是两件东西的,都坚持和发展了“外面入去”的学问方法。儒学的历史,就是这两种立场、两种方法相互对立,相互影响,相互交融的历史。儒学的现代化,最关键的就是在当代政治、思想、文化、社会、科学的大背景下,丰富、发展和完善儒学的基本观念、基本问题和基本方法。
(江西省社会科学院,inwang@163.com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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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“真性情”这个概念,是冯友兰先生提出的。他在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(人民出版社1980年修订版)第一册第四章第二节中多次使用了这个概念,如:“孔丘认为,人必须有真性情,有真情实感。这就是‘仁’的主要基础。”
[2] 王守仁说:“理也者,心之条理也。”(《王文成文书》卷八,书诸阳卷)
[3] 《二程遗书》卷十八,“涵养须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。”
[4]《朱子语类》卷27:“尝譬之,一便如一条索,那贯底物事便如许多散钱,须是积得这许多散钱了,却将那一条索来一串穿。这便是一贯。若陆氏之学,只是要寻这一条索,却不知道都无可得穿。”
[5] 《朱子语类》卷104 :“子静说话常是两头明,中间暗。……他所以不说破,便是禅。所谓‘鸳鸯绣出从君看,莫把金针度与人’。他禅家自爱如此。”
[6] 《朱子语类》卷124 :“他所学所说尽是杜撰,都不依见成格法。”